宋朝女子李清照

——读《寻寻觅觅 却是旧相识》有感

想来,我喜爱的,仍是宋朝的光阴,那里,江山迤逦,秀美风流。那里,岁月清雅,清净无尘。那里,文人俊秀,婉兮清扬。

那个时代,多的不是王者,而是词客。那个时代,纵是凡夫俗妇,也看斜风细雨,也知万种风情。那个时代,也有无常时势,浩荡风云,但多少恩怨,都能在杯盏、词曲中得到解脱。

宋朝女子的一生,深邃回转,端丽友情。李清照,便是宋朝世界里的一代词人。她的一生,若说曲折,也就是经理李繁华至败落的过程。若说简单,则是一卷宋词,几坛佳酿,以及一段情事。

宋朝女子

花自飘零水自流。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。

想来秋风之句,相思之词,早被宋人写尽。后来,在清雅的文辞,婉转情怀,寂寥心事,皆抵不过那时的只言片语。纵是松花酿酒,薪火煮茶,小雨听楼,兰舟独上,亦少了些许柔情,少了几分气度、几分意蕴。

我曾闻,宋朝是用一阕词换一壶酒的时代,也是可以用一卷词换一座城池的时代。宋朝的帝王,会写瘦金体,善绘画鸟图。宋朝的百姓,于闾巷深处,或秦楼楚巷,皆是春风得意,即兴填词。

这里,不缺香姝宝马,才子佳人。这里,无数珠宝珍玩,多情词客。他道:“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。”他吟:“琵琶弦上说相思,当时明月在,”他说:“流光容易把人抛。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”他叹:“天遥地远,万水千山,知他故宫何处?怎不思量,除梦里有时曾去。无据。和梦也,有时不做。”他诵:“几时归去,作个闲人。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”

这便是词客,飘逸自如,也会意兴阑珊。兴起时,携一卷新词打马汴京长街,围炉饮酒,快意镜湖;落寞时,则学晋时的陶潜,辞了仕途,归隐南山,云淡清风。

有这样一位女子,她的词,名满整个宋朝。她的出现,像一场绚烂至极的花事,不落不谢。后来,多少佳人闯进文坛,使徒留下几阕婉约的词,都无法相及,亦无可相比。

世间女子芸芸,李清照只有一个。她号易安居士,人称千古第一才女。都说浮名如烟,百年的消磨,抵不过寸阴的消磨。这样一个女子,被封存在词卷里,高贵典雅,也孤单。

《诗经》里有巧笑倩兮、美目盼兮的庄姜。《楚辞》里有身披石兰、腰束杜衡的香草美人。汉有卓文君,晋有谢道韫,唐有薛涛,宋便是李清照。之后的才女红艳,若那林间花木,飘零于世,寂寂无声。

独她不同,冰雪之姿,皎皎若月;千古之音,绵绵不绝。又或许,这一切如幻境的美好,非她所愿。她要的,是停留在锦绣如织的汴京,与丈夫赵明诚,收藏金石书卷,乐此不疲;或闲隐于归来堂,和他赌书泼茶,浓情不减。

清纳兰容若有词:“赌书消得泼茶香。当时只道是寻常。”他所追忆的,也是与爱妻的琴瑟和鸣,浮生清欢。世间好梦易醒,情爱长,纵是你心志不改,亦难免受命运捉弄,人事牵绊而有了离合生死。多少情缘,终有散时,但求无悔。

李清照当是女中豪杰,虽柔婉纤弱,却不让须眉。她的词,婉约雅致,又不是大家风采。她喜酒好赌,不苟小结,落落气度,旷古难寻。

月满西楼

造物弄人,给人以妙思灵想,又不肯尽善其美。世间万物,无论贵贱,从不缺主人,爱时惜之,厌时弃之。

都说物比人长情,岂不知,在深情的旧物,亦不能伴你地老天荒。人生碌碌,却不知所求为何,铅华洗尽,方知所有的执念,都是对自己的惩罚。

与其耗尽一生的光阴,去追逐一场浮华名利,交付一段无望的爱情,不如,等待一场漫天的风雪,守候一朵寂寞的花开。

归来堂,是一个清宁的地方,李清照在此度过了一段安逸的时光。一庭院的梅竹,一窗的烟雨,满地的月华,都入了她的词,流传千古。那些金石字画,是她半生心血,无数个日夜煎熬,让失落的文明,重新美丽的绽放。

她把最纯粹的爱,给了归来堂,给了赵明诚。为了他,她宁愿放下万丈红尘,与之沉溺书山画海,她亦可割舍现世安稳。其间的苦与乐,得与失,唯有自知。

数载流光,转瞬即逝。堂前梅竹依旧,镜里容颜早已悄然更改。她之财名,仍旧响彻宋时城池,游走在市井街巷。尽管,一切都会成为过去,她的文采,以及姿色,乃至她深藏的文物,终付烟尘。

世间有一种清欢,是不雕饰,没有束缚,简单纯粹的活着。不被人惊,亦不惊人。李清照守着归来堂,不知坐看多少黄昏,饮醉山河,填词几何。

千年前的某个清秋午后,李清照自斟自饮,然后独上兰舟,去往红藕相残处。看大雁归巢,月满西楼,唯她孤影寂寂,旧愿未消,又添了一段新愁。

范仲淹曾有句:“残灯明灭枕头欹,谙尽孤眠滋味。都来此事,眉间心上,无计相回避。”纵是有着深远抱负的军事家、政治家,亦有柔情万种,百转千回的愁思。

这阙词,触动了李清照,她所思之人,亦远隔千山。归来堂南面即是范公祠,相隔不远。千古情怀相似,唯所思之人各异,故有了不同的词韵。

流水落花,都是无情物,因了离别,惆怅更深。时光漫长,不可丈量,寂夜无边,听更漏声声,点点滴滴,说着凄凉。

她于菊花丛中,抱膝静坐,等到黄昏。回首往年秋日与良人赏菊吃酒,赏文论词,谈笑风生。如今只能依靠回忆,勉强度日。这个秋天,比以往更清寂,更漫长。

没有谁知道,归来堂住着一位才女,名满京华,在宋朝的文坛,闯下一片天地,流芳百世;在后人的评价中,惊艳了时光。

心有莲花

《红楼梦》里说:“那红尘中却有些趣事,但不能永久依恃;况又有‘美中不足,好事多谋’八个字紧相连属,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,人非物换,究竟是到头一梦,万境归空。”

单青埂峰下那块顽石不听道人言,动了凡心,非要到红尘富阳场中、温柔乡里,享受几年。后来,虽享尽人事荣华富贵,却也历百劫千难,方遁迹远去。

我们虽不是那无才补天的顽石,却也经了修炼,幻化为人。此一生,是安享尊荣,还是忍受清贫,都该从容以待,洒脱无悔。

那个宋朝女子,比顽石更通灵性,她的人生清澈坦荡。无论过去多少日子,真实或虚幻,华贵或谦卑,她仍是她自己。

她也曾透支才华,写下旷世词,后来,一朝病老,亦无须锦句佳词来描绘心事。过往相识的人,造成陌路,那年词客,杳无音信。一样的寻风日常,不一样的苦乐年华,都成了过往,如露亦如电。

倚栏不为远思,折梅不必伤离。清清淡淡的一个人,布衣荆钗,淡饭粗茶,亦无不好。才女词客与其何干?江山兴亡与其何干?历史沉浮又与其何干?

可世人心中,易安居士没有老过,韶华如初。她还是那位清丽佳人,对着溪亭,持了酒杯,轻啜浅饮。她仍是风流词客,携着满袖月华,独上西楼,思念远方那位永不归来之人。

易安走了,离开这千般喧哗。万种风情的人世。不知哪个季节,不知哪个时辰,亦不知是晴日,还是雨日。更不知身畔还有谁,有她爱了一生的梅花?或是一卷词?一杯未曾凉却的残茶?

都说她婉约心事,素愿轻愁,半生温情脉脉,半生凄凉无依。却不知,她的世界,百态千姿,气象万千,若三春花事,雨后杜丹,难遮难掩。

她该是固执的,多少动乱流离皆可不在乎,一个人走过了万水千山。

她该是坚韧的,不与人世妥协,不顺从命运,让自己活到了白发苍颜。

她该是沉静的,一个人,独自走过了最后的如雪残年。

她的内心,如这暮秋寒潭,早已波澜不惊,她的故事,如窗竹庭月,众生皆知,众生不懂。

与她相关的事物,皆有词韵,尽然风情。你想起她的时候,觉时光静美,很是温柔。她怎知,你与她共有山川风日,只不过隔了千年岁月。

她手捧一卷清词,远离富贵名利,不要姹紫嫣红,在宋朝,婉约清扬。

她手持一杯淡酒,守着她的字画,她的城池,说一些亦醉亦醒的心事。

她手拈一支瘦梅,与江南那场初雪相遇,便难舍难分。

时光会改变一切,唯这风霜有情,可以让你迷途知返,珍视人生。

窗外的花,廊檐的月,谁曾经斟满过她清冷的酒杯,如今又轻拂她新生的白发。还记得东坡有句:“酒醒梦觉起绕树,妙意有在终无言。先生独饮勿叹息,幸有落月窥清尊。”

一切妙意,都在宋朝。易安居士,这个宋朝女子,情怀胜雪,风骨若悔。

千秋万载,唯美好的事物,方能长久留存。

她说,心有莲花,众生皆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