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魂

——读《狼图腾》有感

狼曰:“率领诸匐及民众,我居前,示汝道路。” 

——《乌护汗史诗》

四野寂阖,静默得叫人心慌。我望见星子,头顶上白寥的灯光晃得人影憧憧——我想可能在喧嚷的夏夜,美妙而勾人遐思的暑日,只有我,也只有我还在埋头演算着习题——父亲攥着成绩单的灰败面容,我是不想再去回忆。若是这恼人的体制消却,我定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的!窗外忽然罅进萤绿的光亮,像极了狼眼!倏忽锁住目光的,是案前未合上的一卷旧书——不知被谁翻至烂页的《狼图腾》。

如狼的鼻息吞吐在耳畔,字里行间湮没的广袤土地,像是失落的文明,扯拽人的魂灵,觅寻扎在岁月深处的根。额仑蓝得醉人的苍穹,神秘的天葬,毕利格老人在篝火跃动的光芒里影绰的面庞,定是透着沧桑与睿智,我想是幼时懵懂学语的孩童,似也裹了绒衣,匐在草间听取老人的呢喃。我也仿佛望见陈阵摩拳擦掌按捺不住激情的颤栗着的身子,他虔诚地凝视老人的眼瞳,恳切地探询着狼迹。

草原,不羁狂傲的草原,你无法想象终日拘囿在狭小单间的我,如渴慕炽阳的夸父,神往一片手可摘星的热土。说起来,我如此惧怖狼,我更像是一只懦弱的羊。我在课室里聆听的是儒贤的教诲:“其为人也,温柔敦厚。”没有哪一本课本以规整的正楷浓墨重彩描绘狼的勇,狼性——被认作是狡诈歹毒。曾像包顺贵那样,望着狼群肆虐过的沼地,布满森森白骨的雪融之地,儿马子的嘶嚎就撕扯着耳尖——简直像是奥斯维辛,这般狠辣。

可掏了狼崽的知青们不自知,许多人都不自知。白狼王的围剿,群狼自杀般袭向马群,为的是替惨死的冤魂、向腾格里讨个公道!天父!毕利格老人哚着旱烟,他必是泪往心里流。残酷的生存之战,优胜劣汰,这是自然的法则。我算是弃子吗?

不,没有。我的战争尚未鸣鼓,何来折戟?狼群在白毛雪里封山,两翼夹击,绕着狼道塌陷软雪,凛冽嘶鸣,震颤了一族的黄羊。我是其中之一。我的血竟也些微震颤起来,它们叫嚣着仿若我是驰马狂歌的斗士,那辽远的草原该是我的栖息之所。

而不仅仅是我,我们的血管里,又何尝不流着狼血?你不承认。身为农耕民族的我们,应崇敬着龙图腾。殊不知这龙的精魄里,最初蕴含的便是骁勇的狼魂!如狼般凶猛桀骜,如狼般坚刚勇毅,可惜!怕狼恨狼的汉人,蔑视着游牧精神。可悲!我竟安逸于无能的羊身。

薛所描述的海光,在黑夜的尽头,在天与地的交接处,“白光像火焰那般蔓延舞蹈,又像波涛那样忽隐忽现”。我如陈阵般庆幸,庆幸在狼性逐渐泯灭之际,惶遽捕捉到一丝微弱的“海光”——我意识到了涌动在血液深处的狼魂——它昭示着自由,强悍,进取。如此美妙的字眼!

我曾喟叹体制的腐朽,我也曾感慨失意,可它是这么的微不足道。吟咏《乌护汗史诗》,我愿是那迷途的兵士,尾随苍狼穿破重岚狂雪。这又不仅是犬戎的崇敬。我泱泱华夏,安不是融了草原血统?周武王“如虎如罴如豺”,拓跋焘猛志胜狼,李唐天下,枭勇志狂!耐人寻味,先儒竟是也含游牧遗风,不然,何来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?羊性了的人,不正是亟需适度释放狼性?西方文艺复兴,撕破中世纪的黑夜,我们的民族,也需要一次精神和性格的“复古”,“注入”自由强悍的进取精神,龙,才能彻底挣脱桎梏,翱翔天宇。

寒星乍现,明灭着跃动的光。我透过窗棂,楼前一垄一垄的草甸似也燃了篝火,而我,我的魂灵驰在那里,在无尽的草线上,迫切追觅着狼魂……